声明:本故事所有情节、人物、地点均为虚构。如有雷同,纯属巧合。此故事意在传递积极价值观,共建和谐社会。
“是不是你个小丫头片子撞的?!”
医院的走廊里,一个露着纹身的壮汉,指着傅玥的鼻子吼道。
穿着干净校服的女孩,手里还攥着刚为老人垫付的医药费单据,被这突如其来的污蔑,吓得脸色惨白。
她怎么也想不通,自己刚刚结束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,怀着满心的希望,在回家的路上,好心扶起了一位摔倒的大妈。
等来的,却不是一句感谢。
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、足以毁掉她和她整个家庭的无边噩梦。
而这一切,都要从她走出中考考场那个充满希望的午后说起。
01
七月的永津市,像一个巨大的桑拿房。
知了在法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,把空气搅得更加黏稠。
傅玥合上最后一本习题集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明天,就是中考的日子。
桌上的台灯,光圈下,是一摞摞码得比她人还高的复习资料。每一本,都写满了她娟秀工整的笔记。
空气里,弥漫着一股旧书、墨水和淡淡的汗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。
这是她奋斗了三年的味道。
“玥玥,喝点绿豆汤,解解暑。”
妈妈温慧端着一碗汤,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。
温慧是企业会计,一辈子都和数字打交道,养成了凡事都细致精准的习惯。她走路的脚步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“妈,我不渴。”傅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。
“不渴也喝点,妈特意给你熬的。”温慧把碗放在桌上,顺手拿起一本傅玥的模拟试卷看了看。
又是满分。
温慧的嘴角,露出一丝欣慰又骄傲的笑容。
女儿是她的全部希望。
傅玥的爸爸傅家宁,是市一中的语文老师。一个有些清高的、把教书育人看得比天还大的知识分子。
他最大的愿望,就是女儿能考上他所在的市一中,然后是全国最好的大学。
为此,这个三口之家,像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,所有的齿轮,都围绕着傅玥的“中考”这个核心在转动。
温慧每天下班,第一件事就是研究各种营养食谱,保证女儿的后勤。
傅家宁则包揽了所有的辅导工作,他书房里的灯,常常和女儿房间的灯,一起亮到深夜。
他们家不富裕,住的是单位分的、九十年代建的老房子。墙壁上,还有一片因为漏水而晕开的水渍,像一张扭曲的脸。
但这个家,很温暖。
因为所有的希望,都寄托在那个叫傅玥的女孩身上。
而傅玥,也从未让他们失望过。
从小到大,她的墙上,贴满了各种奖状。三好学生、优秀干部、奥数竞赛一等奖……
她是老师眼里的得意门生,是同学眼里的“学霸”,更是父母在亲戚邻里面前,最有面子的谈资。
“我们家玥玥啊,学习上,从来不用我们操心。”
这句话,傅玥听了十五年。
她知道,自己不能输,也输不起。
02
中考最后一天的下午,考完英语,铃声响起。
傅玥走出考场,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,但精神上,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。
她发挥得很好,不出意外的话,市一中重点班的录取通知书,已经是囊中之物。
天,蓝得像水洗过一样。
她想快点回家,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妈。
回家的路,要经过一个老菜市场。
刚下过一阵雷阵雨,地上湿漉漉的,混杂着烂菜叶和鱼腥味。
傅玥推着自行车,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洼。
就在一个卖水产的摊位前,她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妈,提着一袋活蹦乱跳的鱼,脚下一滑,“哎哟”一声,就摔倒在地。
塑料袋破了,几条鲫鱼在地上,徒劳地蹦跶着。
周围的人,都看了一眼,然后又各自忙着自己的事。
有的人,甚至还绕开了走,像是怕沾上什么麻烦。
傅玥的心,揪了一下。
爸爸傅家宁是个老派的知识分子,从小就教育她,要“怀揣仁义,心存悲悯”。
她几乎没有犹豫,把自行车往墙边一靠,就跑了过去。
“大妈,您没事吧?”她蹲下身,想去扶那个老人。
老人闭着眼睛,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,一只手,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腰。
“我的腰……我的腰好像断了……姑娘……你……是不是你撞的我?”
大妈突然睁开眼,一把抓住了傅玥的手腕。
她的手,又干又瘦,但力气却出奇地大,像一把铁钳。
傅玥愣住了。
“大妈,我没有撞您啊。”她急忙解释,“我离您还有好几米远呢,是您自己滑倒的。”
“就是你!就是你骑车太快,吓到我了!”大妈的声音,突然变得尖利起来,“我的腰啊……动不了了……你得负责!”
周围的人,终于被这边的争吵吸引,围了过来,指指点点。
傅玥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,哪里见过这种阵仗。
她被老人死死地抓着,周围又是各种审视和议论的目光,一张脸,涨得通红,急得快要哭出来了。
“我真的没有……”她百口莫辩。
就在这时,一个穿着跨栏背心、露着纹身的壮汉,挤了进来。
“妈!你怎么了?”
他看到躺在地上的大妈,又看了看旁边手足无措的傅玥,眼睛一瞪。
“是不是你个小丫头片子撞的?!”他指着傅玥的鼻子,吼道。
“不是我……”傅玥的声音,带着哭腔。
“还敢狡辩!”壮汉一把推开傅玥,蹲下去看他母亲的伤势,“妈,别怕,高彪来了!今天这事,没完!”
03
傅家宁和温慧接到电话,赶到医院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。
女儿傅玥,像个犯了错的孩子,孤零零地站在走廊角落里,眼睛红得像兔子。
那个叫高彪的男人,则和他母亲张翠花,霸占着一排椅子,对着医生办公室,大呼小叫。
“医生!我妈这情况,必须用最好的药!必须住最好的病房!”
“钱?钱让那个肇事者出!”
傅家宁一辈子都在学校里,和善斯文,何曾见过这种市井无赖的嘴脸。
他压着火,走上前。
“同志,你好。我是这孩子的父亲。”
高彪斜着眼,上下打量了他一番。
“哦?当爹的来了?”他冷笑一声,“正好,省得我再去找了。你女儿,把我妈撞成了腰椎骨折,你说,这事怎么办吧?”
“我女儿说,她没有撞人。”傅家宁据理力争,“是您母亲自己滑倒的。”
“放屁!”高彪一口唾沫吐在地上,“我妈都亲口指认了,还能有假?你们就是想赖账!”
“我们不是想赖账。”温慧也走了过来,她比丈夫冷静,“现在最要紧的,是给大妈看病。但是责任,要分清楚。菜市场门口,应该有监控吧?我们可以去调监控。”
“调监控?”高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“那破地方,监控早就坏了八百年了!我告诉你们,少跟我来这套!今天,你们不把医药费交了,谁也别想走!”
双方,就这么在医院的走廊里,僵持住了。
最后,还是诊断结果出来了。
“L3椎体压缩性骨折。”医生指着CT片子说,“病人年纪大了,骨质疏松,这种情况,很麻烦。建议,马上住院,进行手术治疗。手术方案有两种,一种是保守的,卧床静养,但恢复慢,而且容易有后遗症。另一种,是做微创手术,往椎体里打骨水泥,恢复快,效果好。就是……费用比较高。”
“多高?”高彪立刻问。
“手术加上后期的康复治疗,大概……要十五六万吧。”
“十五六万?”温慧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这个数字,对他们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,无异于一座大山。
“听到了吗?”高彪立刻转向傅家宁夫妇,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、残忍的笑容,“医生说了,要最好的方案!这个钱,你们出!”
“凭什么?!”傅家宁也火了,“现在责任还没分清,你凭什么让我们出钱?”
“就凭我妈,是让你女儿给撞的!”高彪上前一步,几乎要戳到傅家宁的脸上,“我告诉你们,别敬酒不吃吃罚酒!我打听过了,你女儿,三中的尖子生,是吧?今年中考,状元的热门人选,是吧?”
他压低了声音,一字一句地说:“你们说,要是我现在,去你们教育局,去市一中,跟领导们好好聊聊,说你们家女儿,撞了老人,还不负责任,品行败坏。你们说,她那个市一中重点班的名额,还能保得住吗?”
这句话,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地,扎进了傅家宁和温慧的心脏。
他们看着高彪那张无赖的脸,浑身发冷,如坠冰窟。
他们知道,他们遇上了一个,根本不讲道理的魔鬼。
而这个魔鬼,精准地,捏住了他们唯一的、致命的软肋。
04
噩梦,就此开始。
为了女儿的前途,傅家宁和温慧,选择了妥协。
他们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,那是他们存了十几年,准备给傅玥上大学用的。
一共,八万块。
但这,离高彪提出的19万(手术费加上他信口开河的各种营养费、误工费),还差得远。
剩下的十一万,像一个巨大的黑洞,要吞噬这个本就拮据的家庭。
傅家宁放下了读书人的清高,开始四处打电话,跟亲戚朋友借钱。
电话打出去,听到的,多是叹息和推诿。
“家宁啊,不是哥不帮你,实在是……我儿子刚买了房,也欠了一屁股债啊。”
“弟妹,我们家那口子,去年刚做了个手术,钱都花光了。”
人情冷暖,世态炎凉。
温慧看着丈夫那日渐佝偻的背影,和鬓角新增的白发,心如刀割。
她背着丈夫,回了一趟娘家。
她把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,一个成色很好的金手镯,当了三万块钱。
又跟弟弟弟媳,低声下气地,借了两万。
还差六万。
他们实在,是走投无路了。
最后,傅家宁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。
他要把家里这套房子,卖掉。
这是单位分的房改房,是他们唯一的栖身之所。
消息一传出去,很快就有人上门看房。
买家是个精明的生意人,看出了他们的急迫,把价格,压到了一个低得离谱的数字。
傅家宁气得浑身发抖,但最后,还是咬着牙,签了字。
因为高彪的最后通牒,已经到了。
高彪几乎每天,都会来他们家一趟。
他从不进屋,就搬个小板凳,坐在他们家楼道口。
抽着烟,吐着痰,跟来往的邻居,绘声绘色地,讲述着傅家“为富不仁”、“撞人赖账”的故事。
流言蜚语,像瘟疫一样,在整个小区蔓延开来。
傅家宁和温慧,连门都不敢出。
曾经,他们是这个小区的骄傲,因为他们有一个全区闻名的、品学兼优的女儿。
如今,他们成了所有人指指点点的对象。
而傅玥,这场风暴的中心,却异常地安静。
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,不说话,也不出门。
她不再看书,也不再碰她的那些奖状。
她只是呆呆地,坐在窗前,看着窗外那棵老槐树。
树上的叶子,在夏末的阳光里,绿得发亮。
但她觉得,自己的世界,已经是一片灰色。
她那个关于重点高中,关于美好未来的梦,碎了。
她知道,是她,亲手毁掉了这个家。
如果那天,她没有多管闲事。
如果那天,她能自私一点,冷漠一点。
是不是,一切都不会发生?
善良,原来,是要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的。
05
交钱那天,是在医院的调解室里。
一个很小的房间,一张桌子,几把椅子。
高彪和他母亲张翠花,早就等在了那里。
张翠花躺在移动病床上,闭着眼睛,哼哼唧唧,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。
高彪则翘着二郎腿,抖着腿,一脸的不耐烦。
傅家宁和温慧,带着傅玥,走了进去。
一家三口,都穿着最旧的衣服,脸色灰败,像是要去参加一场审判。
温慧从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里,把那19万块钱,拿了出来。
那是一沓沓用皮筋捆着的、混杂着各种味道的现金。
有的是崭新的,是他们从银行取出来的。
有的是陈旧的,是他们跟亲戚朋友借来的。
每一张,都沾着这个家庭的血和泪。
高彪看到钱,眼睛立刻就亮了。
他一把抓过钱,也顾不上什么调解员在场,就那么一张一张地,沾着唾沫,数了起来。
那“哗啦啦”的声音,像一把把小刀,割在傅家人的心上。
钱,数完了。
一分不少。
高彪满意地,把钱塞进一个黑色的皮包里。
“行,既然你们这么有诚意,那这事,就算了了。”他站起身,准备走人。
“等一下。”
一直沉默着的温慧,突然开了口。
她的声音,很轻,但异常沙哑,像两片砂纸在摩擦。
所有人都看向她。
温慧没有看高彪,她的目光,落在了病床上那个,从头到尾,都在装睡的老人,张翠花身上。
她扶着桌子,慢慢地站了起来。
她看着张翠花,眼神里,没有愤怒,也没有怨恨。
只有一种,深不见底的、化不开的悲哀。
“张大妈,”她说,“钱,我们赔了。房子,我们也卖了。我女儿的前途,也算是,毁在你们手里了。”
“我今天,什么都不想说,也不想追究了。”
“我只想,最后,问您一句话。”
温慧深吸了一口气,她的身体,因为极度的悲伤而微微颤抖。
她指着身边,那个从出事以来,就再也没有过一丝笑容的女儿。
“我们家玥玥,一个十五岁的孩子,她从小到大,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。”
“那天,她看您摔在地上,不顾一切地去扶您,把您送到医院。”
“我就想问问您,她到底,哪里对不住您了?您要这么,往死里地,去坑她?”
这个问题,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,激起了一圈圈涟漪。
高彪的脸上,闪过一丝不自然。
他想开口骂人,却被调解员用眼神制止了。
病床上,一直装睡的张翠花,眼皮,动了动。
她缓缓地,睁开了眼睛。
她的眼神,浑浊,闪躲。
她不敢看温慧,也不敢看傅玥。
她的嘴唇,嗫嚅了半天。
所有人都以为,她会说几句场面话,或者干脆继续装死。
但她没有。
她的目光,越过了所有人,落在了傅玥胸前,那个因为紧张而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东西上。
那是一个小小的、红色的、用丝线编织的平安结。
是温慧在傅玥中考前,去庙里求来的,亲手给她戴上的。
张翠花看着那个平安结,突然,用一种极其微弱、却又充满了恶毒的、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,喃喃自语道:
“那抹红……”
“太扎眼了。”
06
这句话,轻飘飘的,像一句梦呓。
但在傅家人的耳朵里,却不啻于一声惊雷。
什么意思?
一个平安结,怎么就扎眼了?
这和她们家被讹19万,又有什么关系?
温慧还想再问,高彪却猛地一拍桌子。
“问什么问!我妈刚做完手术,脑子不清楚,胡言乱语,你们听不懂啊?”他冲着调解员吼道,“协议签不签?不签我们走了!到时候出了什么事,别怪我没提醒你们!”
他一边说,一边狠狠地瞪了自己丈母娘一眼。
张翠花立刻会意,又闭上眼睛,开始哼哼唧唧起来。
调解员也只想息事宁人,赶紧催促着傅家宁签字。
傅家宁看着妻子和女儿那惨白的脸,最终,还是把所有疑问和不甘,都咽了回去。
他拿起笔,在那份屈辱的协议上,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从调解室出来,天色已经擦黑。
永津市的霓虹,虚伪地亮了起来。
傅家三口,像三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,消失在人流中。
那句“那抹红,太扎眼了”,成了一个悬在他们心头的、诡异的谜团。
他们想不通,也无力再去追寻答案。
生活,已经被彻底碾碎。
他们卖掉了房子,用剩下的钱,在城郊一个破旧的筒子楼里,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。
傅玥,最终没有去市一中。
她甚至,连普通高中,都不想去了。
那场飞来横祸,彻底摧毁了她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美好想象。
她把自己关在那个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里,拒绝和任何人交流。
最后,在父母的哀求下,她去了一所没人认识她的职业中专,学会计。
和她母亲一样的专业。
她想,学会计好,每天和数字打交道。
数字,是这个世界上,最公平,也最冰冷的东西。
不会骗人,也不会害人。
曾经那个爱笑、自信、眼里有光的女孩,彻底消失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沉默寡言、眼神淡漠、总是穿着一身灰色衣服的少女。
她像一只受了惊的刺猬,用厚厚的硬壳,把自己和整个世界,隔离开来。
07
时间,是最好的疗伤药,也是最钝的刀子。
它磨平了伤口的棱角,也磨掉了生活的希望。
7年,弹指一挥间。
傅家的债,还清了。
傅家宁的背,也彻底驼了。他因为常年劳累,落下了严重的腰病,提前办了病退。
温慧的头发,全白了。她还在那家小企业当会计,只是算盘,换成了电脑。
而傅玥,也从一个少女,长成了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。
她从中专毕业后,进了一家小型的会计师事务所,当助理。
因为业务能力强,做事又细致,她很受老板器重。
工资,也从最初的两千多,涨到了一万多。
她成了这个家,新的顶梁柱。
她用自己挣的钱,在那个筒子楼附近,买了一套小小的二手房,总算让父母有了一个安稳的窝。
她还给父亲,报了一个很贵的理疗课程。
她想尽自己的一切努力,去弥补,去修复。
但她知道,有些东西,碎了,就再也拼不回来了。
比如,她的大学梦。
比如,父亲那被折断的、读书人的傲骨。
比如,母亲那再也无法舒展的眉头。
这7年里,他们一家,再也没有提起过张翠花和高彪。
那两个名字,像一个禁忌,被死死地封印在记忆的最深处。
他们以为,这辈子,都不会再和那些人,有任何交集。
直到那天。
永津市的晚报头版,用一个巨大的、红色的标题,刊登了一则新闻。
《寒门出贵子!我市高考生高盼盼,以712分勇夺全市理科状元!》
照片上,一个梳着马尾辫、戴着眼镜的女孩,笑得腼腆又灿烂。
她的身边,站着她的家人。
其中,就有那个傅玥一辈子都忘不了的、满脸横肉的男人——高彪。
而他身边,那个头发花白、笑得合不拢嘴的老人,正是张翠花。
傅玥看着那张照片,手里的报纸,被她捏得变了形。
高盼盼。
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。
7年前,她们在同一所初中。
她是永远的第一名。
而高盼盼,是那个永远跟在她身后的,第二名。
原来如此。
7年的谜团,在这一刻,轰然解开。
傅玥的脑子里,只剩下张翠花那句恶毒的、梦呓般的话。
“那抹红……太扎眼了。”
是啊,太扎眼了。
她胸前那个象征着好运和希望的平安结,在某些人眼里,就是最刺眼的存在。
因为,它挡了别人的路。
挡了别人通往“状元”之路。
所以,他们要毁掉它。
连同佩戴着它的那个女孩,一起。
何其歹毒。
又何其荒谬。
08
这个消息,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,在傅家,激起了滔天巨浪。
温慧看到报纸,当场就犯了心脏病,被送进了医院。
傅家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,一夜未出。
第二天出来时,像是老了十岁。
只有傅玥,异常地冷静。
她冷静地,处理着母亲的住院事宜。
她冷静地,安慰着几近崩溃的父亲。
她甚至,还能冷静地,对着镜子,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但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的心里,有一座火山,正在酝酿着,即将要喷发。
7年的隐忍和退让,在这一刻,都变成了一个笑话。
她以为,只要自己足够努力,就能把那些不公,都踩在脚下。
但现实,却给了她最响亮的一巴掌。
恶人,不仅没有恶报。
反而,活得风生水起,春风得意。
而他们这些受害者,却要在泥潭里,苦苦挣扎。
凭什么?
傅玥辞掉了工作。
她跟老板说,家里有事,需要处理。
老板很惋惜,但还是批了。
接下来的一个月,傅玥做了一件事。
她开始,像一个侦探一样,去调查7年前那场“意外”的真相。
她知道,单凭一个平安结的猜测,是无法将对方定罪的。
她需要证据。
她回到了那个早已物是人非的老菜市场。
当年的那个水产摊,早就换了老板。
她又去了交警队,想调取当年的出警记录。
但被告知,时间太久,记录早已封存,非司法程序,不能调阅。
她四处碰壁。
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,她想到了一个人。
当年,她和高彪在医院走廊争执时,有一个出来劝架的护士。
她记得,那个护士,长得很年轻,扎着一个马尾辫。
傅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,去了那家骨科医院。
7年过去,医院的格局,变了很多。
她找了很久,才在导诊台,打听到。
当年那个科室的护士,大部分都调走了,只有一个叫李姐的护士长,还在。
傅玥找到了李姐。
李姐对她,已经没什么印象了。
但当傅玥提起7年前那场“医闹”时,李姐的眉头,皱了起来。
“哦……我想起来了。”她说,“是那个姓高的男人吧?特别不讲理,在科室里又吵又闹的。”
“李姐,”傅玥的眼睛亮了,“您还记得,当时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吗?或者,您有没有听到什么?”
李姐想了想,摇了摇头。
“时间太久了,真记不清了。”
傅玥的心,沉了下去。
就在她准备失望地离开时,李姐突然“啊”了一声。
“我想起来一件事!”她说,“当时,那个老太太做完手术,推出来的时候,她那个孙女儿,就是报纸上那个高考状元,也来了。”
“她当时,好像跟她外婆,说了句什么话。”
“说什么了?”傅玥紧张地追问。
“我离得远,没听清。就好像是……‘外婆,这下,你满意了吧?’”
09
“外婆,这下,你满意了吧?”
这句话,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傅玥脑中的所有迷雾。
她终于可以确定,那不是一场意外。
而是一场,由祖孙三代,共同参与的,恶毒的阴谋。
她们的目标,从一开始,就不是钱。
而是她傅玥的,前途。
是那个,本该属于她的,市中考状元的名头。
傅玥向李姐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她知道,这句话,虽然不能成为法律上的证据。
但它,足以成为,压垮骆驼的,最后一根稻草。
接下来的几天,傅玥没有再去找任何证据。
她去了一家律师事务所,咨询了一个问题。
“律师,您好。我想问一下,如果,因为名誉受损和精神创伤,导致一个学生,放弃了本该属于她的升学机会,造成了不可逆的人生轨迹改变。这种损失,可以量化,并要求赔偿吗?”
律师告诉她,这种情况,在法律上,很难界定。
取证难,胜诉更难。
傅玥点了点头,她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。
她要的,从来就不是法律上的胜利。
她要的,是一场,道德上的审判。
她要让那些人,在他们最风光,最得意的时候,从云端,狠狠地摔下来。
她要让他们,亲口,向这个世界,承认自己的罪恶。
高盼盼的大学录取通知书,下来了。
是国内最好的一所师范大学。
讽刺的是,她选择的专业,是教育学。
一个亲手毁掉了别人教育机会的人,要去学怎么教育别人。
何其可笑。
高家,为了庆祝,在市里最高档的酒店,大摆宴席。
邀请了所有的亲朋好友,和永津市各大媒体的记者。
他们要把这场“金榜题名”的喜事,办成一场,光宗耀祖的盛典。
宴会那天,傅玥也去了。
她没有请柬。
她穿着一身,最普通的白色连衣裙,素面朝天,手里,只拿了一个小小的录音笔。
她就站在酒店的门口,像一尊沉默的、白色的雕像。
10
宴会厅里,觥筹交错,喜气洋洋。
高彪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,挺着啤酒肚,满面红光地,在酒桌间穿梭,接受着所有人的恭维和祝贺。
张翠花也穿上了大红色的唐装,坐在主桌,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。
高盼盼穿着一身白色的公主裙,像个万众瞩目的小公主。
她端着酒杯,礼貌地,向每一位来宾,敬酒致谢。
她的脸上,是那种属于胜利者的、矜持而得体的微笑。
就在宴会进行到最高潮,主持人邀请状元高盼盼上台,分享她的学习经验时。
宴会厅的大门,被推开了。
傅玥,走了进来。
她一步一步,穿过那些错愕的、不解的目光,走到了舞台的中央。
她从主持人手里,拿过了话筒。
整个宴会厅,瞬间,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都看着这个,突然闯入的、不速之客。
高彪和张翠花的脸色,在看到傅玥的那一刻,瞬间,就变了。
“你……你是谁?谁让你进来的?保安!保安!”高彪指着傅玥,声色俱厉地吼道。
傅玥没有理他。
她只是静静地,看着台下,那个穿着公主裙,脸色惨白的女孩,高盼盼。
“高盼盼同学,”傅玥的声音,通过话筒,清晰地,传遍了整个大厅,“恭喜你,金榜题名。”
“今天,我来,不是来闹事的。”
“我只是,想请在座的各位,听一段7年前的录音。”
说完,她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。
录音笔里,传出的,是当年,在医院调解室里,温慧那沙哑的、绝望的质问。
“……她到底,哪里对不住您了?您要这么,往死里地,去坑她?”
然后,是张翠花那恶毒的、梦呓般的声音。
“那抹红……太扎眼了。”
录音很短。
但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重锤,狠狠地,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。
台下,一片哗然。
记者们的闪光灯,开始疯狂地闪烁。
高彪冲上台,想去抢傅玥手里的录音笔。
但被几个闻到了大新闻气味的记者,死死地拦住了。
“高盼盼同学,”傅玥的目光,依旧锁定着那个早已摇摇欲坠的女孩,“现在,你能告诉大家,7年前,我胸前的那抹红,为什么,会那么扎眼吗?”
高盼盼看着傅玥,看着台下无数双眼睛,看着她身边,早已面如死灰的外婆和父亲。
她的心理防线,在这一刻,彻底崩溃了。
她“哇”的一声,哭了出来。
她扔掉话筒,推开身边的人,疯了一样地,冲出了宴会厅。
11
这场本该喜庆的状元宴,最终,以一场人尽皆知的丑闻,狼狈收场。
第二天,永津市所有的报纸和网络媒体,都用最醒目的标题,报道了这件事。
《状元背后的阴影:一场持续7年的构陷》
《一抹“扎眼的红”,与一个被毁灭的少女》
真相,大白于天下。
高家,成了整个永津市的笑柄和耻辱。
高彪和张翠花,出门,就会被人指指点点,吐口水。
高盼盼,也因为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舆论谴责,被学校,办理了休学。
她那个关于教育家的梦想,还没开始,就已经结束了。
而傅家。
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,似乎,也没有得到想象中的,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感。
温慧的病,没有因此好转。
傅家宁的背,也没有因此挺直。
他们只是,把那天的报纸,一张一张地,剪下来,贴在了傅玥那间,空置了7年的、小小的房间里。
仿佛,是想用这种方式,告慰那个,被偷走了人生的,十五岁的女儿。
傅玥,在做完这一切之后,就离开了永津市。
她去了南方的一座海滨城市。
她用自己这几年攒下的钱,和事务所老板给她的补偿金,开了一家小小的、独立的会计师事务所。
她想,换个地方,开始新的生活。
她以为,她可以把过去,都埋葬掉。
但她发现,她做不到。
那个叫高盼盼的女孩,那张痛哭流涕的脸,总是会出现在她的梦里。
她不恨她。
甚至,有些可怜她。
她也是这场悲剧的,另一个受害者。
她的一生,都将背负着家族的罪孽,和那个不属于她的“状元”光环,在悔恨中度过。
一年后的秋天。
傅玥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,核对一份财务报表。
她的助理敲门进来。
“傅总,外面……有两个人找您。”助理的表情,有些奇怪。
“谁?”
“一个老太太,和一个很年轻的女孩。她们……她们一句话也不说,就跪在咱们办公室的门口。”
傅玥的心,猛地一沉。
她知道,是谁来了。
12
办公室的玻璃门外。
张翠花,和她的孙女儿,高盼盼,直挺挺地,跪在冰凉的地板上。
张翠花比一年前,更老了,头发全白,瘦得像一根枯柴。
高盼盼也剪掉了长发,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,脸上,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属于天之骄女的光彩。
她们看到傅玥走出来,没有说话。
只是把头,更深地,埋了下去。
然后,开始,一下一下地,磕头。
办公室里的员工,都惊呆了。
傅玥看着她们,脸上,没有任何表情。
她就那么静静地,站着。
看着她们,磕了三个头。
然后,她转身,对助理说:“报警。”
警察很快就来了。
在警察的干预下,这场闹剧,才终于收场。
张翠花和高盼盼,被带走了。
临走前,高盼盼回头,深深地,看了傅玥一眼。
那眼神里,有绝望,有悔恨,也有一丝,说不清的、解脱般的轻松。
傅玥知道,她们,是来求饶的。
也是来,赎罪的。
但她,给不了她们想要的答案。
有些伤害,一旦造成,就永远无法弥补。
有些罪孽,一旦犯下,就注定要背负一生。
她没有选择原谅。
但她,也选择了,放过。
放过她们,更是,放过自己。
那天之后,傅玥再也没有见过她们。
她把所有的精力,都投入到了工作中。
她的事务所,越做越大,名气也越来越响。
她成了那个海滨城市,小有名气的“美女会计师”。
她挣了很多钱,比那被讹走的19万,要多得多。
她把父母,都接到了海边。
她给他们,买了一套很大的、面朝大海的房子。
天气好的时候,她会陪着父母,在沙滩上散步。
海风,吹起她的长发。
她的脸上,终于,又有了那种,发自内心的、灿烂的笑容。
有一次,傅家宁看着女儿,突然,感慨地说:
“玥玥,爸爸以前,总觉得,你不上大学,是爸爸这辈子,最大的遗憾。”
“但现在,爸爸想通了。”
“人生的路,有很多条。状元,也只有一个。”
“只要,你能走得正,走得稳,走得开心。”
“那你,就是爸爸心里,永远的,那个第一名。”
傅玥听着,眼圈,慢慢地红了。
她回过头,看着远处,那片一望无际的、蔚蓝的大海。
海鸥,在自由地飞翔。
她知道,自己那被偷走了7年的人生,终于,在这一刻,被她亲手,找了回来。
而且,比原来,更加的,光芒万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