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寒冬里的七十块钱】

那年立冬的风像刀子，我刚在水泥台阶上坐了一宿，大哥的棉袄兜里突然掏出七十块钱。皱巴巴的票子叠得方正，边角都带着体温。"路上用。"他把"个人"两个字咬得很轻，像含着一块冰糖。

我背着母亲的军绿色帆布包走时，筒子楼的老榆树正把枯枝戳进灰蒙蒙的天。嫂子追到车站塞给我铝饭盒，米粥的热气把眼镜片糊成毛玻璃。她硬把那七十块钱拍进我手心："轴劲儿用错地方，到广东该弯腰时别梗脖子。"

南方的流水线亮得刺眼，我总把帆布包挂在工作台下。第一次领工资那天，邮局汇款单上"等我回家"四个字写得特别用力。大哥回信说高压锅炖豆子快，信纸角落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——这个在修理铺给自行车补胎都不苟言笑的男人。

后来我学会用设备组的电脑编程，账本里的数字越来越密。有次给嫂子寄了台带拍照的手机，她发来彩信里那盆绿萝油亮得能照见人影。春节回家发现搪瓷缸旁多了个双胞胎，新缸底还印着"安全生产"的红字，准是大哥从厂里顺的。

去年冬天我调去带徒弟，有个毛头小子总把螺丝拧花。我把他冻红的手按在暖气片上："当年我哥手上裂的口子能塞芝麻，还往伤口抹万金油，说这叫开花。"小年轻突然红了眼眶，原来他裤兜里也揣着张皱巴巴的汇款单。

现在每次离家，嫂子还是往我包里塞煮鸡蛋。大哥倒是不再偷偷塞钱，改塞各种奇怪玩意：缠着绝缘胶带的螺丝刀、印着拖拉机厂广告的保温杯。上月我把他修车的老照片设成手机壁纸，车间老王瞅见了直乐："你们东北爷们表达关心，都跟地下党接头似的。"

前两天视频时，嫂子举着手机满屋转悠。镜头扫过窗台那排绿萝，扫过柜顶两个并排的搪瓷缸，最后定格在阳台上——大哥正踩着板凳换新窗帘，那布料的花色，和我去年寄回的样品一模一样。

生活就像大哥修车铺里的扳手，用得越久，握在手里越趁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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